貓頭鷹工作坊

文| 陳素秋 老師

    有愈來愈多的肯納兒被診斷出來，

有更多的肯納症者出現在你我身邊，

如何與他們相處，不但是父母的問題，也是老師、學生、社會人士都要面對的課題。

     普遍特殊需求的孩子在外表上大部分都有其個別的徵象，容易讓人在第一眼就認知與包容；而外表與一般孩子無啥差異的特殊族群，他們異於常人的行為則較難被接納與諒解。明明就是活潑、可愛、聰明的孩子卻做出讓人不能接受的舉動，一般人的認知常感覺他像是被寵壞了的孩子。

     在許多的場合上，也許你碰過這樣的情境，從心裡冒出的懷疑、不解與厭惡悄悄在內心滋長，但是想要去干涉、糾正、教訓的舉止或許可能會引發出另一場更難堪的局面。

    和肯納症者一起外出，他們不合場宜的聲量與言語，常是最先引起側目的原因。家人在旁人異樣的眼光中，慢慢學習調適自己的心，從脆弱到堅強是時間的累積。但，孩子呢？他們可否有感覺？如果認為他們很遲鈍，不會有不好的感覺，那麼日本少年東田直樹寫的『請聽我說－傾聽自閉少年的內心之歌』這本書，作者清楚的寫出肯納症者在語言、人際關係、感覺差異、個人好惡與行動方面的種種障礙，能幫助我們認識肯納兒許多讓人不解的外在行為，也讓我們了解他們不為人知的敏感且容易受傷害的內心世界。

    為什麼大部分肯納症者須要有人陪伴？家雖是他們安全的堡壘，但是外出則層出不窮的狀況隨時會發生，單就搭乘電梯這件事，如果沒有人陪伴會發生什麼事呢？

    俊余跟某些肯納症者一樣對數字的著迷與天份一直令人好奇，因此任何有數字的東西都會吸引他們，電梯按照順序整齊排列的按鈕與會變亮的數字，在視覺與觸覺上讓他們興奮莫名，這會促使肯納兒不停的按，最好是每個數字都亮著。如果是小肯納兒，其他的搭乘者會接受小孩本來就是喜歡玩的天性，但角色換成大孩子呢？相信沒有父母會縱容自己的孩子從小玩到大，把電梯當成大玩具。但奇怪的是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規矩與約束，在遵守一段時間後會突然像得了健忘症一樣忘光光，一切得又重新學習。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如環境的改變，換了地方換了電梯，或是沒有叮嚀，或不知要到幾樓？那常常就全部都按了，也許是太興奮沖昏了頭，或是用按鈕紓解發洩緊張害怕的心情。有時候外出旅遊，在旅館裡孩子不見了，通常可在電梯處找到小孩。

    電梯就和所有有按鍵的電器用品一樣，深深吸引著孩子，無論在觸覺上、視覺上或瞬間變化帶來的刺激，不但迷惑了孩子的童年，也迷惑著成年的肯納症者。長大了的肯納兒，當然就必須接受更嚴苛的社會制約與規範，這就是為何父母不敢放他們獨自外出的理由。能融入社會的肯納症者畢竟是少數，大部分一輩子須有人陪伴，以防各種突發的干擾事件發生，這與外界認為過度保護的說法值得再商榷，相信與電梯有關的衝突事件必定不在少數。

    據我所知，關於俊余在電梯裡與共乘者之間，因按鍵引起的事件，已經不單是價值觀的問題了。其間所衍生出人與人之間的愛、包容、接納與敵意，表露無遺；不敢要求每個人都能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但若愛是有條件的，那麼這條件絕不會是在一個四肢健全、相貌俊美者身上，因此外在上受到的指使與要求相對的也會提高，而偏偏肯納症者常常是屬於那種小時好可愛，長大後又是女的貌美、男的英俊挺拔。而『自閉症』這三個字又被一般人誤解成不願走出來與人接觸，喜歡封閉自己的暫時性症狀。因此才會有『他以前很自閉，還好現在好了』的話語。

    俊余在剛到貓頭鷹工作坊時，每天被耳提面命的跟著說：『上樓按5，下樓按1』，並在未進電梯前再確認已經明瞭等一下要按的樓層。但有時太興奮了，他會在出電梯時用非常快的速度再多按兩個鍵，有一次被一位老住戶發現了，他很嚴肅的說：『耶！少年耶！不要玩電梯！』，聽到這話的他頓時脹紅了臉慌張的往外衝，此時道歉是免不了的，且同時解釋他有不得已的狀況，一般人的回答是：『什麼症都一樣啦!都要教，不能因為是自閉症就不用教˙˙˙』。在此要表明的不是搏取同情，而是少部分人的癮疾在不被了解時，所受到的傷害是痛苦與壓力的來源。大部分肯納兒的家人都很謹慎的面對他們的新環境，除了和即將面對的人、事、物做相互的認識宣導及溝通外，還期望能化險為夷平安度日。

在經過旁人的糾正後，我們觀察到俊余更加小心的注意自己在電梯方面的衝動，盡量讓自己不再多按按鍵，但偶爾他還是會出其不意的多按一個以補賞自己內心被壓抑的慾望。

 對這樣的大孩子，認識他的人已都學會依其特性及需求去配合他，通常他也不會妨礙別人，反倒是有時有些人喜歡去糾正、教導及改變他，這常常會困擾著他，也是引起情緒反彈的主要原因。有時旁人的偏見已形成要改變也很難，他們總是想著這是親人縱容造成的，而時時會想要找機會教化他、修正他。就在另一次的相遇時，俊余按了習慣搭的那部電梯，竟而被喝斥『為何不搭已經有的這部，這樣很浪費電！』，依常理這是好的建議，但肯納症者許多固定行為就很難符合社會的規範了，他有自己的固定模式且默默自我遵行著。以大樓兩部電梯來說，一旦外出，需要搭車時才搭有B1鍵的電梯到地下停車場，只到一樓就搭沒有B1鍵的另一部電梯，他有為自己定下的規則，很有規律的奉行自己的電梯哲學，我們也樂於配合他的習慣。

    肯納症者缺乏隨機應變的彈性動力，總是很單純的堅持在這固定上，如果大家互相尊重彼此的需求，那麼與他們相處是很輕鬆的，難就難在很多人老想去糾正別人與他認為不同調的地方，然後才埋怨別人好固執哦！寓言裡獨木橋上的黑白羊似乎沒有給我們多大的啟示，一定要在兩敗俱傷後才來懊悔與嘆息！幾天後和俊余談及那天在電梯裡發生了什麼事？

    他說『很生氣』，

    為什麼？

    『亂按電梯』。更詳盡的語詞應是，因為被別人罵我亂按電梯。

    我將畫圖紙舖上，跟俊余描述著那天下樓按電梯被住戶糾正的事━當時的俊余很緊張的雙手摀住通紅的臉，而那位老住戶卻持續說著他的好意，當時的俊余羞愧的往電梯角落隱躲身軀，同時伸出一隻手抓著同行者大力的捏、壓，感受到他全身的顫抖，電梯開的那一剎那，他衝到馬路一路狂奔。人們的《好意》竟成了他的負擔，生活上不也時時發生這樣的場景嗎？
     

    我ㄧ邊和他話說當時，俊余一邊將那天的場景畫出來，他劃下面對一排按鍵的自己並將按鍵塗上紅色，表示那是事端的源頭，而後面的人則指著他在糾正他。照幾個月前的俊余，他會將電梯門塗上紅色的，但現在他在情緒處理上又有等級細分，橙色是焦慮的與憤怒的紅色有所區別，在圖畫中我將他當時的心境說出來，並說出對他的協助與取得住戶諒解的言語，他聽著聽著開始大笑了出來，而且邊畫邊狂笑，那笑聲感動了我，我強烈的感受到他那種《被瞭解的喜悅》。有時，我們把他當隱形人，在他面前述說著他的種種糗事，以為反正他聽不懂般的讓他難堪，一旦生氣了就說他情緒障礙溝通不良，其實他心裡明白的很，只是有口難言罷了！

    畫出自己的心事，幫他說出他想要說的話，透過畫筆與我們溝通，讓他的情緒得到安撫，他知道他是被尊重的，除了語言他可以與大家平起平坐，他也比以前更有信心了。從俊余身上看到因讚美而生信心，因被瞭解而喜悅，他很有自信的畫下他會遵循我們對他的要求，下樓只按5。
看，他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