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余畫下的第一筆,
就像嬰兒說出的第一句話,如此珍貴。
他如孩子般,
不停地畫,直到蠟筆用盡才罷手。
畫畫時,四周是安靜的,
沒有干涉,沒有指導,就讓他這麼畫下去吧。
每一筆都是他埋藏已久的心事,
每一筆畫,都是一次小地震,
釋放了我們所不知道的壓力。
儘管畫吧,俊余!
家有肯納兒的父母間流傳著一句名言:「不要讓他閒著」。讓肯納兒有做不完的事,自然就不會惹麻煩。
第一筆,如嬰兒說出的第一句話
俊余最常做的事就是「不停地寫」。無論媽媽在做菜、收拾家裡,或是與朋友聚餐,為了怕他無聊,總是丟給他一枝筆,他就拿著原子筆安安靜靜地,不停地寫字。也因此,他的字既流利又成熟。有次,我教他畫車子、房子、人物,他一下子就勾勒出完整造型,我直覺地認為他是一個可以畫畫的孩子。我在心裡暗想:「總有一天,我要帶著他畫畫。」
十年之後,我終於等到機緣,實現這個心願。
十年前,俊余的父母從台北移居宜蘭,投入宜蘭的醫療工作,俊余轉學到宜蘭,一路從羅東國中特教班唸到宜蘭特教學校,畢業後就到蘭陽智能發展中心工作。沒多久,俊余媽參與的花蓮豐田肯納園計畫也初步完成。俊余隨著一群肯納青年朋友每月到肯納園接受生活技能訓練,並享受田園生活。我也在這時,從執教的國中退休,順理成章成為肯納園的志工,總是隨大家一起活動。
2006年八月,肯納園舉辦了三個月的密集訓練,一群十幾二十歲出頭的肯納青年,幾乎是一對一的密集學習各種生活技能、語言和社交技巧。這個訓練課程裡沒有刻意安排繪畫,偶爾只針對情緒不穩定的孩子有些安排。那時候的俊余,常靜靜地坐著等老師。那些等待的時間一定能有些用處,於是,一直想讓他試試畫畫的念頭跑了出來。這樣的轉念,就像米開朗基羅筆下,上帝開創天地時,與亞當指尖接觸的一剎那,俊余的生命從此有了繽紛色彩,透過畫筆,他為自己開創另一片天地。
機緣來了,也帶來另一個難題:要如何啟筆?
對一個已經成年而不曾創作的肯納症者來說,「開始畫畫」有許多面向的事情要考慮。肯納兒有他們自己的世界,不能強迫他們學習,更不能隨意改變他們的生活習慣。
光是為了選擇對的顏料,就煞費功夫。在與俊余相處的日子裡,我不停觀察他的習性,第一個就淘汰了彩色奇異筆,因那不是創作的材料,且沒有永久性,更重要的是它容易被破壞,易引起情緒困擾。其次,瓶罐裝廣告顏料、水彩、油彩等材料都因有擠壓的問題,怕俊余無法拿捏使用的分量,所以不被列入考慮。幾經篩選,終於選了兩種他可掌握自如的顏料——油性粉彩筆與油畫棒。這兩種材料會在塗抹中逐漸磨損而消失,符合了他非將物品使用到一滴不剩的習慣。換句話說,一開始讓他有興趣的也許是玩顏料,而非畫
畫本身。
紙質也需要仔細考慮。磅數太低的紙會被蠟筆推皺,會影響作畫時情緒。俊余爸爸和賣紙的店家一一討論各種紙質,最後選擇兩百磅的水彩紙,它結實而耐畫的特性適合力氣大的俊余,畢竟他也得靠很大的力道,才能將各種顏色融合成一幅完美圖畫。
紙筆都有了,我開始讓俊余塗鴉。塗鴉是最自由而不需經過學習的自然能力。一開始當然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消磨時間。莊子說:「無用之為用,大矣!」這用在俊余繪畫這件事上,真是再貼切不過了。我不抱任何企圖,只希望他歡樂塗鴉,俊余更無任何意圖。簡單的塗鴉要下筆也不容易,對許多人來說困難重重,藉口和理由一堆。俊余口語溝通能力不佳,正好少了一般人愛找藉口的習性。(未完待續)
本文取材自<<我的筆衣罐世界 第一篇 俊余的抽象>> 文:陳素秋 老師
他正在向著彩繪世界邁開腳步,
初始尚有些猶豫、躊躇,
並且大量使用最愛的藍色調,
從塗彩中發現運用肌肉張力能釋放能量。
他找到屬於自己的時間與空間,
從此縱情於彩繪所帶來的滿足感。
這張由對角衝出的塗鴉筆觸,
很有猛烈的爆發力,從陰暗的角落狂囂而出,
朝著不可知的未來試探。
初嘗創作的俊余對色彩的運用大膽而暢快,
像個孩子,聲音嘹亮且毫不膽怯,
向著遼闊的世界塗抹出生命的活力。
他盡情舞動著手臂,紙似乎裝載不下他放射出的力量,
這張畫在色塊與線條的表現上,產生一種韻律的節奏感,
似乎夾雜著萬馬奔騰、驚濤駭浪的強烈動感。
讓人看得血脈賁張,呼吸急促,不禁要說,
呀!那是來自生命底層最原始的呼喚!
他常獨自坐在電視機前,
安靜地手持遙控器注視著螢幕,看似非常專心,
其實他的耳朵是全開的,隨時搜尋著屋外動靜。
一點點聲音都會讓他衝到門邊,
一手握住門把,一手扶著門框,
探出頭看事情的發展,等待叫喚的指令。
他極須建立社交的能力,
他永遠在等待你拋出訊息,
好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看著房裡孤獨身影的他,
心裡有著「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悽楚。